做一个小测试。现在,悄悄地坐下来,有意识地抬起你的食指,找到你鼻尖的位置,轻轻按压下去,闭上眼睛,说出当下的感觉。
你确信无疑的是,你抬起了你的手指,你体验到了手触压鼻尖的感觉,安静下来后,你可能还听到了鸟鸣声或车辆驶过的轰鸣声,或许你还会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搞什么鬼”?
你看到了,这是一种意识;你感觉到了,也是一种意识;你听到了,又是一种意识;你想了一下,还是一种意识。可是,是谁在指挥这些意识呢?意识在流动,那主角是谁、观众是谁、演员又是谁?剧场在哪里?
以上是“自我”意识的一个典型实验,心理学家称之为“笛卡尔剧场”,显示了对二元论哲学的质疑或归谬。
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人们大概率会确信在自己的大脑或躯体内,有一个“我”在指挥着这一切。不过,即便把大脑或躯体分解成细胞态、分子态,也不会找到这个“我”的住所。
物质世界里没有“我”的地盘。那“我”到底是什么(或“自我”的本质是什么)?此可谓心理学、哲学乃至科学领域最大的谜团了。
我肯定不是你,我也不仅仅是我的触觉、我的视觉、我的味觉、我的思维或我的情绪,那么“我”是这一切吗?
18世纪的哲学家大卫?休谟就提出“自我”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捆绑在一起的感觉”,因为“自我”总是伴随着知觉,除了知觉以外并没有其它东西。这被后来的心理学家称为“知觉束理论”。
心理学真正作为一门科学始于19世纪末期。不妨越过“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尔式哲学思辨,听听稍近些的前辈意见。
创造“意识流”一词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把“自我”解析为物质的自我(躯体、外貌、财富等)、社会的自我(名誉、关系、社会声望等)、精神的自我(心理秉性、智力、道德等)等成分。他认为在意识流中有一个特殊的部分,“它”可以否认所有事情却无法否认“它”自己。
但是,若把意识流喻作牛群,那里并不需要一个“永久的放牧者”——大脑皮层的意识现象并不依赖于一个神经元“教皇”。威廉?詹姆斯的一句名言就是:“思想本身就是思想者,心理学不需要走得更远”。
这里的“自我”不同于弗洛伊德的“三我”范畴(本我、自我、超我),而是看门人“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中的那个自我。
“自我”当然不会是由一个念头一个念头堆积而成,意识可以成流也可以分支,“自我”则是相对系统、稳定、持久的。基于人脑固有的因果思维模型,我们想当然会问:为什么需要“自我”意识?“自我”之于意识,其出现的必要性何在?
如果按照物理学家薛定谔关于生命是“负熵”现象的观点(“熵增定律”揭示的世界是从有序走向无序,“混乱”才是物质世界的归宿、宇宙轮回的常态),有熵就有负熵,“负熵”意味着走向“秩序”,形成与无序相反的抗衡力量。
生命不息,对抗不止,“意识”特别是人类意识的诞生,更是在对抗熵增的长征中出现的奇迹。而“自我”,作为“意识”现象的集大成式代表,则是朝着进化有序的方向又进了一大步。
话又说回来,这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和大脑皮层一个挨一个的细胞,到底是什么关系?脑壳里的生化过程如何引发主观体验?
“一个动作变成了一种感觉!”或许就是几微秒,却横亘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但我确信我离不开我的大脑。无论想出去多远,终归要回到这个小小的脑袋里。
哲学家的思辨,心理学家的实验,科学家的猜想,离题尚远。脑机接口技术将直接改变这一现实,人类个体的思维将不再局限于狭窄的脑壳内,人类将不必那么“自我”。
年5月4日,由南开大学段峰教授团队牵头的全球首例非人灵长类动物介入式脑机接口试验在北京获得成功。该试验在猴脑内实现了介入式脑机接口脑控机械臂,标志着我国脑机接口技术跻身国际领先行列。
年5月29日,埃隆?马斯克的Neuralink对全球发布震撼宣言:脑机接口实验的首次人体临床研究,已获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批准。
而华为公司最近公布了一项“脑机接口装置和信息获取方法”的新专利(专利申请号为“CNA”),在脑机接口网络应用领域向前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一提到“脑机接口”(BMI),人们的印象或许还处在科幻电影里,其实这类研究已持续40多年了。人体的早期植入设备还只是用于恢复患者因疾病或外伤受损的听觉、视觉或肢体运动能力等,广泛应用于医疗、康复、护理等领域(人工耳蜗就是侵入式脑机接口的例子)。而BMI的先驱们认为这是一项能够全面升级人类个体能力的技术,并令人信服地制造出增强个体智能的脑机接口。
例如,将人脑与电脑连接,通过意识随心所欲地操纵机器(植入大脑的电极阵列业已实现神经对机器肢体的直接控制,在一定条件下能够让截瘫患者再次行走)。
人机合体,机器直接读取脑电波,“意念”不经四肢直接控制物体,即便一时半会还达不到“变形金刚”般的超级力量,但胜过血肉之躯已绰绰有余。
如果人脑直接联接到外部网络呢?人类、AI之间思想互通,将会涌现出什么不得而知,但这不再是一个技术问题。人体增强技术尚未看到全面普及的条件,即便不必担忧“新类人物种”,出现AI加持的“超能富人”阶层是容易预见的,那将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数字鸿沟”。
这些暂且不表。“自我”去哪里了?
当身体四肢、内脏可以更换,当人类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编辑、改变自己的基因,当人脑可以联接电脑、互联网,当身体触角(感知器)延伸到万物互联的世界,我们的思维和行动将不再局限于小小的脑袋和狭窄的躯体,而成为地球网络的一个节点。
这将是一个去自我的真实世界,我还是“我”吗?
要知道,我们的小自私、小确幸、小痛苦,乃至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喜剧,皆源于藏在狭窄的躯体和脑壳里的那个东西。无论是心理上把“自我”判定为一种错觉,还是各种宗教为解除人间痛苦而主张“无我”,其实都无法断掉“自我”之念,只要还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想法,它总会不可扼止地不断冒出来。
一切修行,无非是要你把“自我”修掉。可真到自我要消失的这一天,人类那些内疚不已的小缺点、顽固透顶的小坚持、不可救药的小毛病,蓦然回首竟是如此珍贵和可爱!
“自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类当前的智能水平尚不足以终结这个千载之问,但人工智能在更深层上复活了这个问题。
人类创造了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也帮助人类重新认识自己。它让我们确信,如果失去了自我,人脑可能成为最廉价而又最精密的生物电脑,就像《黑客帝国》里那些浸泡在药水里的脑瓜子。
前文《图灵智人》曾提到了一种担忧:等到AI真正具有“自我”意识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呢?
目前的“类人”AI仍是只会答不会问、只供给不要求的人类消费品,就像ChatGPT们可以给出人类满意甚至超预期的回答,但无法生成一个关乎AI“自我”的需求。
由之,在AI自我意识来临之前,不妨重新审视一下人类的“自我”意识问题。
1.[美]梅琳达·盖茨等《超级技术:改变未来社会和商业的技术趋势》,中信出版集团.12第1版。
2.[美]斯蒂芬·沃尔弗拉姆《这就是ChatGPT》,人民邮电出版社.7第1版。
心吧小品·非常可道(15)